七月初四,天气燠热潮湿,独州山峰顶烽燧上,几个轮值的新附军士兵一个比一个黑,俱光着膀子,不时用湿布擦汗,没口子抱怨。
“这天气,是不让人活了。”一个被晒成黑炭,浑身上下只有眼白是白色的黑瘦士兵叫苦不迭,“昨晚流了一夜的汗,压根没法睡啊!”
“就是就是。”另一个黑壮的士兵抬臂向同伙展示一道苍白的伤口,“本来流汗就粘,加上粘乎乎的海风一吹,简直跟躺在盐水里一样。俺这手臂前几日砍树时被硬枝划伤,被汗水一浸,俺的娘亲哎……”
“这烽燧没树荫没蔓藤,光秃秃被日头一天晒到晚,闷得像蒸笼,那有不热死人的。”第三个抱着素木枪的士兵使劲用范阳笠扇着,指望扇出点凉风,可惜吹来的全是热风。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抱怨,最后看向领头的旗头。
旗头是个黑瘦汉子,颧骨突出,下巴一圈胡碴子,人虽瘦,手臂、指关节却粗大。此时他正调试手里一张步弓,随着他不断绞弦,原本“c”形的弓臂,慢慢反曲弯成“b”形。当弓刚弯到一个恰当弧度时,黑瘦汉子嘴角也弯成一个弧度——啪!弓弦突然断裂,弓臂弹起绷直,嗡嗡颤动不已。
黑瘦汉子笑容凝固,突然站起把弓往地上狠狠一砸:“操他娘的鬼地方!老子弓开胶不说,三根弦全断了!没有弓箭玩他娘的蛋!全他娘完蛋!”
几个值守军士慌忙劝道:“旗头,俺的弓也是一样,压根没法使。”
“对啊旗头,咱没法使弓,那宋兵同样也没法使,大伙拼刀枪罢,谁怕谁啊。”
旗头瞪着手下几个军士,吼道:“老子是弓弩手!操练了十几年的弓弩手!不使弓使刀,嫌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黑瘦士兵道:“听上头说宋军先锋军只有二三百人,咱十个打他一个,砍不死他。”
旗头气哼哼道:“信上头的,怕是怎么死都不知……”
那抱素木枪的军士突然指着海面,眼睛凸出:“看,那、那是什么?”
几个军士俱是一震,纷纷扭头南顾。
远处海面上,五艘帆船映入眼帘。这南海之上,番船、商船、渔船众多,往来不绝,毫不稀奇。只是,这五艘帆船桅尖上,猎猎飘扬的不是蒙元颁发用于市舶的白色榷旗,也不是南洋贡使色旗,而是底色赤金、边镶朱色雷云纹旗帜及四爪青龙与腾焰朱雀的黄绫大旗。
“宋、宋军旗号!”黑瘦士兵尖声大叫。
“还有龙雀军幡旗,那话儿来了。”旗头黑脸一沉,深吸一口气,吐气开声,“开窨盖,燃烽火!”
……
十字镜头里,狼烟笔直,一柱冲天,方圆数十里皆可见。更远处万宁的赤陇山上,同样是烟柱冲天,
赵猎不断转动镜头,嘴里啧啧有声:“不错嘛,居然还有狼粪这种高级货。”
黑丸的那大舌头声音从桅顶传来:“都统,江副都统与欧阳统领都发来讯息,愿率队攻占此岛。准否?”
赵猎想了想,摇摇头:“不行,他们的兵都是老卒,都练得差不多了,我的兵还没机会练——丁小幺、张君宝。”
“在!”两个少年异口同声,从侍将行列中站出来。
赵猎把一份从番商手里弄来的独州山的简略图交给二人:“岛上大约有三十多元兵,都是新附军,装备齐全,不过弓矢不堪用。把你们全队拉上去,一对一,要花多长时间拿下此岛?”
番商要的是利益,可不独向任何一方效力。马抚机能从这些人手里搞到情报,赵猎同样也能。
丁小幺与张君宝低头细看了一会独州山的简略图,互望一眼,彼此点头,转头齐声道:“从登岛算起,一炷香。”
“好!军的话。”赵猎把玩瞄准镜,一字一顿,“一炷香拿下,记全队次功;拿不下或超时,无功有罪。明白吗?”
“喏!”
少年战队,共三十二人,八人装备手枪,二十四人装备猎枪,其中二十人装备刚出产的双管猎枪,每人配十二发子弹。这样一支全列装近代武器的军队,对上一支中古时代的冷兵器部队,会是什么结果呢?
得知是少年队出战,再看到全军唯一一支全后装枪战队在船艏甲板上排列整齐的三排,腰间左轮、黑星银光闪闪,肩背猎枪乌沉黑亮……江风烈与欧阳冠侯只能暗叹这些少年真是好运,装备这样的武器,哪有不所向披靡的道理?立功获级直如反掌观纹罢。
郭大匠与他的弟子及匠人们费尽心力造出的首批四十支双管猎枪,一半配给海上战队,一半装备少年战队,刚出厂就告罄了。其余部队想装备,只能耐心等待,还未必能轮到。
少年战队分批跳上两条舢板,在四名船工嘿呦摇橹声中,驶向独州山岛。
这支少年队中,有过战阵经验的只有十二人,其余二十人都是香山之役后才入队,算起来训练了近两个月,实战却还是第一次。
拥队官张君宝从船头走到船尾,挨个拍击肩膀:“没事,按平日训练时做就好,就当那些新附军士是训练时的草人靶子。只要你们能发挥训练成绩的一半,甚或三成,这仗就稳赢,而且谁都不会有事……”
也许是艰苦训练或漂泊军旅生涯所致,昔日小胖墩张君宝,不但个子蹿高一截,人也瘦了下来,唇边茸毛也变黑了,举止沉稳不少,只有两眼灵活如故。他腰里掖着把仿五四,即便走在高高低低且晃荡的船板间,步履依旧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