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昨天咱们走过的虎爪坡吗?那也是一个要人命的地方。那条山道很窄,到了雨季特别湿滑。石头和树枝上全是青苔,下面又是悬崖。以前巡逻到了那个地方,就的一个一个顺序过去。零四年的时候,一个刚入伍的新兵随队巡逻,那天他刚好走在最后,他前面的一个战友正在过去,眼睛只看着前面,就没法看到后面。当时山体滑坡,泥石流正从左面方向滚过来,那个新兵一把冲上去把战友推开,他自己却被石头砸了下去。”
“还有一个更早。那是九九年,一个战士从坡上摔了下去,巡逻队当时只能把绳子系在石头上,慢慢走下去找他。登山索一直放了近两百米,才发现他掉在一颗树上。树尖刺破了他的心脏,当时就没救了。而且地形复杂,枯枝太多,要不是那根绑在胳膊上的红布条,恐怕永远也找不到他……”
继续往前走。
谢浩然变得更加少言寡语。
他帮着一名体力较弱的战士扛起了背包,默默走在前面。
现实对人类思想有着纸面文字难以比拟的影响力。这句话,在他身上,在这里,得到了真正的体会。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期盼着尽快到达一个地方。
那就是这次巡逻之路的终点。
他也真正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美好的事情都关乎风花雪月,也不是用金钱就能驱使别人为自己卖命……有太多崇高的理想与使命,需要以近乎冷酷的执着才能完成。
一天.
又一天。
简单机械的生活就这样过去,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谢浩然觉得浑身一片轻松,酸软的肌肉也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活力,整个人变得亢奋起来。
那其实就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山坡。
可是在地图上,那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点。用巡逻队长杨保平的话来说:这是我们宣示国家主权的地方。
一面鲜红的国旗从背包里拿出来,所有人都围过来,各自牵着一个角,集体将国旗展开。
杨保平手里拿着便携式摄像机,一边录制,一边通过卫星电话向上级报告:“现在是帝都时间……,巡逻分队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坐标……”
这是每次巡逻必须完成的仪式。影像资料会传入军部档案部门,先通过审查,确认无误后进行归档。这是极其重要的史料,也是为了现在,以及将来处理与邻国边界争端的重要依据。
这里是无人区,甚至连野兽也不愿意来。
这里的土地贫瘠。
这里氧气稀薄,不适合居住。
这里没有路,也没有界碑,必须一个脚印跟着一个脚印,丈量寸挪,才能抵达。
这里的土地,浸润着前人的血。
杨保平把手中的摄像机举高,强忍着缺氧导致的肺部肿痛,带头高喊了一句:“我们站立的地方是————”
“华夏!”所有人高声回答,然后敬礼。
谢浩然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发出音量最大的时候。
……
返回燕京的时候,谢浩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下了飞机,带着行李,直接去了谢家。
大院门口的卫兵是一张陌生面孔,他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拦住谢浩然。只是多看了几眼,然后返回值班岗亭,等到片刻后出来,便抬手放行。
院子里仍然可以看到保卫人员在走动。其中两个应该是认识谢浩然,或者就是看过他的资料。他们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看着谢浩然扛着行李穿过绿化带,一直走到小楼前。
一名身穿护士服的中年女子推着一辆轮椅从楼里出来,正好与迎面走来的谢浩然撞上。就这样面对面,谢浩然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谢宏。他的伤势正在恢复,穿着一件宽松的厚衣服,只是手脚不能活动。目光触及谢浩然的一刹那,谢宏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原本懒洋洋呆傻傻坐在轮椅上的他触电般跳起,被绷带捆吊着的胳膊也被扯脱。他脸上全是惊恐,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尖叫声,只是意义不明,谁也听不懂。护士在后面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却被谢宏拼命挣扎,从轮椅上单腿跳起来,就像拼着最后电力做着最后疯狂行为的玩偶,拖拽着轮椅歪倒,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应该是被打怕了。上次争斗的结果,清清楚楚在他身上留下了记号。谢宏现在的状态跟全身残废没什么区别。他有生以来还是真正对某个人产生了无法言语的恐惧感。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宁死也不愿相信,父亲谢定东会被谢浩然当着众人的面活活打死,自己也只能坐在轮椅上,也许永远都是如此。
愤怒?
呵呵呵呵……最初的那几天,我也许还有一点点愤怒。只是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随着时间不断缩减。到了现在,怒火早就被磨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还有无数次从梦中出现,把自己活活吓醒的狰狞面容。
现在,他无比清晰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滚!滚!滚!我死也不要看到了,这辈子也不要看见你。
谢浩然没理滚落在地的谢宏,抬脚跨过他的身体,径直走进了小楼。
谢宏发出的声音不大,可是护士的惊叫却被其他人听见,纷纷从各自的房间里跑出来。
谢淑彤从二楼上探出半边身子,正好看见走进来的谢浩然,不由得呆住了,下意识喊了一声“表弟?”
陈凤英虽然年迈,精神却很好,体力也不错。她没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