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会议是日本军政高层召开的最高级别的会议,所谓的“御前”,就是“在天皇面前”,毋庸置疑,这样的会议是具有极强的决定性的,能直接决定国策。对美开战,是石破天惊的大事,对此,武汉的中国高层是极其紧张和慎重的,而东京的日本高层也是一样,只是程度不同罢了。说到底,哪怕日本人再怎么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真要跟美国这个世界第一强国兵戎相见,心里也是不可避免地要发虚发慌的。这场御前会议的召开既是裕仁天皇的“圣意”,也是日本高层所希望的,因为裕仁天皇对这件大事同样感到拿捏不住,他需要他的肱骨重臣面对面地给他一个最终说法,至于日本高层,则希望能够借此机会,获得“明确的天皇圣意”。
召开御前会议的地方是皇宫内的会议厅,这间会议厅既富丽堂皇又古朴庄重,充满深色格调的天花板和墙壁让会议室内隐隐地笼罩在一种威严的压迫感中,并不宽大的会议厅几乎被宽大的会议桌给填满了。会议桌是长方形的,长的两面是南北方向,短的两面是东西方向,因为日本人以“东”为尊,参会人员的排列方位是这样的:南边坐着七人,北边也坐着七人,西边没有座位,东边则设立一个单独的主位,这个主位十分独特,其独特之处在于它的高度,主位并不在地面上,而是在一个台子上,台子高度又与桌面持平,这样,南北两边的参会者坐下后是正常高度,而主位上那个人在坐下后却是高高在上,他座位的高度就好像他的座位是放在桌面上的,从而使得其他人都“低他一等”,而他则是“高人一等”,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其他参会者。毋庸置疑,如此怪异、堪称别出心裁的安排和布置是具有深意的,因为这个主位不是给普通人坐的,甚至,这个位置根本就不是给“人”坐的,而是给“神”坐的。
坐在这个高高的主位上的,正是裕仁天皇本人。
在七千多万日本人的心里,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后裔,绝非“凡人”,而是“以人的方式活在人间的神”,尊贵至极、神圣无极。自然而然,神是在天上高高地俯视蝼蚁般的人类的,天皇也是一样,即便是开会,天皇的座位也要高人一等,从而可以让他“高高地俯视着凡人”。
主位上,裕仁天皇一身一尘不染的戎装,面无表情地正襟危坐,整个人纹丝不动,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澜,目光深邃,眼神缥缈,没有看参会者任何一人,似乎在看着远方,他的目光犹如“不会沾染任何凡间俗物”般空灵而虚无,使得他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正视的神秘莫测以及一种超凡脱俗的庄严。裕仁并非刻意如此,他只是必须如此,因为天皇是“神”,既然是神,就绝不能像凡人那样嬉笑怒骂,必须不苟言笑,必须沉默寡言,必须喜怒不形于色,从而充满不属于凡间的神秘感,让别人难以用普通人作为参照物来揣测天皇内心的“深不可测”,所以,裕仁在外人面前永远都会像神庙里的神像那样,虽然他是活的。在天皇的脚下,参加会议的日本高层都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低着头,其实,他们哪怕抬头,也看不到裕仁的“圣容”,必须仰头才能看到,但没人会做出这种有不恭嫌疑的事情,因为参会的日本高层都是怀着一种类似于朝圣者的虔诚、庄严、肃穆的心情。如果蒋纬国在现场,他会说:“啧啧!这个裕仁明明是个大活人,却偏偏要装成寺庙里的佛像,而那些日本高层就像在佛像前念经的和尚一样。老子要是能偷拍下一张裕仁拉屎的照片然后贴在东京的大街上,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蒋纬国的比喻是非常贴切和形象的,堪称传神,在天皇面前的日本高层就像在佛像前的和尚一样恭恭敬敬。佛像是不会说话的,天皇能说话,但天皇的“金口”是不会轻易张开的,天皇的“玉音”也不是能轻易听到的,会议在正式开始后,裕仁犹如雕像地一言不发,坐在他身边侧下方座位上的内大臣木户幸一声音中气十足、腔调抑扬顿挫地代替裕仁开口说话:
“诸卿,天皇陛下今日召集你们会聚于此,其圣意乃是诸卿心虑所揣度之不逾者。帝国传承三千年祚福以来,自明治大帝缔造不朽基业至今谕,盖谋图帝国臣民之康宁,同享万邦共荣之乐,乃皇祖皇宗之遗范,亦为天皇陛下所眷眷不忘之矢志。当下,世界大局反复剧变,帝国前景数度扑朔混沌,天皇陛下遂圣心甚忧。诸卿俱为帝国之重臣脊梁,天皇陛下之肱骨,此迷离之际,事关帝国皇运兴盛之长久,还望诸卿群策群力、集思广益,以为天皇陛下分忧。”
木户幸一说完开场白后,现场随之陷入鸦雀无声的寂静中。
除了裕仁本人和替他发言说话的木户幸一,现场参会者还有十四人,分别是: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参谋次长石原莞尔、陆军大臣多田骏、陆军次长东条英机、军令部长永野修身、军令次长岛田繁太郎、海军大臣米内光政、海军次长古贺峰一、海军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首相近卫文麿、外相重光葵、枢密院议长兼天皇侍卫长铃木贯太郎,以及前任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前任军令部长伏见宫博恭亲王。众人神色各异,或专心思索,或紧张不安,或跃跃欲试,或跟裕仁一样面无表情。载仁亲王博恭亲王就是面无表情,冷眼旁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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