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满廷尸首,一片狼藉。群臣死伤者三十余,寺人郎中死伤者十余,这都是被刺客所伤所杀,奔逃时因为跌倒、踩踏,又有数十名朝臣受伤。本来是诸侯恭敬朝秦的巍巍章台,仅仅因为两个刺客就变成狼奔豕突、斯文扫地,这不得不说是莫大的讽刺。
而这种讽刺同时也意味着秦国的虚弱。她的强大只对外而不对内,只要敌人戳穿外墙闯入内里,就不会遇到什么像样的反抗,有的只是徒手相搏的寺人郎中,再便是同样绕柱奔走的群臣。
刺杀之后,秦宫六日不朝。六日中,朝廷内外都在想杜绝刺客再度行刺的办法,从严查商旅到加强宫禁,从铜铁勒号到以陶代金,从禁习剑术到尽罢六艺……。
想出来的办法应有尽有,大臣上书后,正寝的文吏迅速将其分类归档,里面的内容如果雷同便不再禀告。如果有所新意,就会立即禀告赵政,因为正寝这几天商议的就是由杜绝刺客、使关东臣服的问题。
“不知壹天下、建国家之权称,上功用、大俭约,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异、县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墨翟、宋钘、荆王是也。”
正寝明堂,在赵政、亚里斯多德四世,还有墨家钜子燕无佚、熊启、李斯、韩非等人的注视下,荀况愤然而言。这些人当中,李斯、韩非是他的弟子,即便不站在他这边,也不会反驳,倒是燕无佚、亚里斯多德四世不时出言反对,让他很是生气。
“……要使天下人臣服,当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如此八说者立息,十四子者迁化,则圣人之得势者,舜、禹是也。”
不懂得统一天下、建立国家的法度,崇尚功利实用,重视节俭而轻慢等级差别,甚至不容许人与人间有分别和差异的存在、也不让君臣间有上下的悬殊,(这就是秦国当下的问题,也是儒家之外诸说的问题)。但是,持异说的人立论时有根有据,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墨翟、宋钘、楚王就是这种人。
……因此,要想使天下人臣服,就要在统一天下后,管理万物,养育人民,使天下人都得到好处;凡能到达的地方,没有人不服从,这样上述八种学说立刻消声匿迹,十四个人也弃邪从正。这是圣人中得到了权势的人啊,舜、禹就是这种人。
荀况的办法其实就是‘兼利’,持不同学说的人是‘是圣人之不得势者也,仲尼、子弓是也’,但如果能做到‘兼利’,这些人的学说就会消失,持这些学说的人也会改邪归正。
数日的讨论已经得到一个诸人都认可的结论:是信奉不同的学说造成了荆轲的刺杀。
荀况认为,荆轲心中无君,故而置卫元君于不顾,因此当下需要重建秦国的法度,确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差别,更要有上下悬殊。如果荆轲忠君而不为己,他就会因为卫元君放弃刺杀而臣服于大秦。
燕无佚是墨家,他认为荆轲之所以会刺杀,是因为他不理解大秦统一天下、制止杀伐的意义。他不同意荀况再建法度、重树等级的办法,荀况进行冗长论说时,他被铁水探伤过的脸一直在发笑,待荀况最终说完,他当即道:“儒者之说,不合于秦。
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是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封侯之武安君亦可贬为黔首,黔首若立功亦可封为君侯,岂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刺客之事,乃天下之义尚不同,因而天下乱。若能一同天下之义,天下自然兼相爱,交相利。”
“试问如何一同天下之义?选择天下贤良、圣知、辩慧之人,立为天子,使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乎?”李斯笑问。“尚如……”李斯继续笑,“尚如天下人不选大王为天子,若何?”
“你!”墨家提倡人人平等,以贤尚同。墨家的天子是众人选出来的,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天下人不选赵政做天子,这该怎么办?
“大王贤德英明,天下人为何不选?”见赵政脸色一沉,燕无佚焦急争辩。“天下人不选大王,必是受敌国挑唆之故,当是国贼。既是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哦。原来足下便是如此成墨家钜子的?”李斯还是笑。墨家那一套他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说的好听,实际上毫无实施的可能。
“大王之贤,足可为天子。”燕无佚不理李斯,只是揖向赵政。
“然燕卿又有何计?”选立天子根本就不可能,赵政不在乎燕无佚的解释。他灭关东列国不是要把列国从土地上削去,而是要让他们臣服大秦。
“臣……”燕无佚结舌,被铁水烫伤的疤纠在一起。
“大人容禀。”韩非揖道:“刺客猖獗,乃大秦律法有疏,增补律法、防患未然即可灭杀刺客,又或……”
“再增补律法,亦不可使关东之人臣服于寡人。”再渊博的人,学识也有极限。赵政看到了韩非学识的极限,或者是法家的极限。律法只能惩罚行为,不能控制人的思想。
“大王……”赵政失望间,毋忌揖告道:“大人言,为何不焚书?”
“焚书?”赵政燃起一些希望。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岂能焚书?”荀况闻言怒斥。“昔卫鞅教先君孝公燔《诗